知道妳〈其實不遙遠〉,不期相遇仍是不可求的偶然,像〈黑色蒙太奇〉的破碎,只能無奈地一次又一次承受〈月光下的別離〉。但即使人生沒有辦法回到〈原本當初〉的絕無悲傷,我也要奮力打敗所有的晶瑩哀愁,盼停止在那〈最美的時刻〉,屆時,我們或得攜手在〈愛的大道〉走下去。好厚啊,而且要用有生活感的母語「ㄐㄧㄛˋ ㄍㄠ ㄝ」才能清澈表達聽完老大這張專輯的直觀感受。你不用像筆者從小馬達聽到變老馬達才能體會《讓水倒流》的濃厚(但你真的可能得有點年紀),但俺的福氣是得以享受在爬梳其中脈絡時,驚豔於伍佰持續膨脹的哲思宇宙,如何霸氣而溫柔地熨過成長的崎嶇,蒸凝那泛著淚光的喜悅。
從〈思念親像一條河〉到〈夢的河流〉到〈讓水倒流〉
當第一次聽完專輯同名曲,不自禁想到吳俊霖時代的〈思念親像一條河〉:
思念親像一條河 載著故鄉的月 來向阮心內的話
思念親像一條河 流著故鄉的沙 來聽阮唱的歌
思念親像一條河 浮著伊人的形影 伴著無奈的水聲
思念親像一條河 一生要流幾回 不知從哪裡找
敢說攏無人會凍替我分擔 隨水而來的夢
擱驚河底所流的水 會凍擱再流著幾冬
啊……嗚…… 河啊 你敢攏不曾倒退流 敢無
思念親像一條河 思念親像一條河
思念親像一條河 思念親像一條河
怨憤、不甘,質疑上天帶走弟弟,彷彿親見歌者恨恨盯著河面,無力地命令那全然無視的命運的翻騰。到近十年後的〈夢的河流〉,水從帶走生命的死神沉入夢境,在流轉間主宰生者自我和真我的聚離:
在夢的河流 遇見了我
拖長的身影 憔悴面容
隨著濤濤的河水 一步一步向前走 眨眼已是好幾個秋
……
在夢的河流 遇見了我
我想你不需要尋找什麼
讓滔滔的河水 將我慢慢流走
其餘只是等候
從帶走(死者)到帶來(生者),從對終點的單向投射,到往兩端似無窮盡的線性延伸,如今在〈讓水倒流〉擰線首尾成環,生死都在更宏觀的迴圈中,水,真的能倒流:
就讓水倒流 讓小雨飄走
變成了白雲 回到藍天
讓枯葉紛飛 回到枝頭上
一片新的綠 朝露晨光
讓世間的緣 可以重修過
經過了這麼多 已了於胸
就讓水倒流
各位一定要看〈讓水倒流〉的 MV 及其拍攝花絮,老大對飾演羊男的舞者解說的那一段,便更能體會承自前張國語專輯《無盡閃亮的哀愁》的鋪陳,那一鏟一鏟的無盡閃亮,伍佰再藉《讓水倒流》以更接近造物者的俯角,揭露個人的終局其實是那無底的簍,是向著蓋亞 (Gaia) 的回歸。
從〈頑石的飛行〉到〈我想飛〉
馬達賣瓜,各位請先參閱拙作「與伍佰相遇之飛行的藝術三部曲 - 特稿一、二、三」,從愛情的載具、自由的象徵,〈頑石的飛行〉開釋自信的力量,到這一回展翅:
我想飛 雖然我的眼睛沒法看很遠
我會踩著夢想
慢慢一步步向前
風很大 可是我卻絲毫不覺得害怕
因為有妳在我心中
給我再一次擁抱 想牢記妳的味道
那細雨輕輕地飄 沾濕了 妳髮梢
溫暖了妳的指尖 讓我的勇氣浮現
不看妳 不要說再見 暖風在我的心田
我會愛著妳到很久 我會愛著妳到永遠
在我心深處最裡面 妳並不遙遠
最後的一次擁抱 會記得我們的好
就這樣 不要說再見 暖風在我的心田
我想飛 雖然我的眼睛沒法看很遠
我會踩著夢想
慢慢一步步向前
風很大 可是我卻絲毫不覺得害怕
因為有妳在我心中
因為有妳在我心中
因為妳一直在我心中
愈趨完熟的態度,不再有「對抗那殘酷手中生命線」的激越,而是開宗明義告訴你:我飛不起來但依然想飛,更從容地接受「雖然我的眼睛沒法看很遠」,朝著「我心深處最裡面」,堅定地「踩著夢想 慢慢一步步向前」。和幾可讓雙腳離地的高亢樂音相比,詞語間看似違和的「落地感」,所欲表達的正如莊子:
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
取面對無常世事的無奈用以涵養內在,「認命不認輸」,砥礪出得以自在遨遊萬物間的心神,這,不正是「飛」嗎。
過去,單純覺得〈楓葉〉就是一首極美的情歌,一首做給別人唱的伍氏情歌,但一聽完〈深秋的祝福〉,回頭再聽〈楓葉〉,竟感覺老大唱的是同一件事:前曲天真些,後曲凝重些,楓紅飄盪的軌跡刻劃出世的美景,而現在眼前仍是濃霧寒煙,美景依舊,是妳在等我的所在,唯如今信念更熾,暖風、太陽終會為我倆指引回家的路。
190715 光禹訪談:國語是一個 above 方言、方言之上流通的共同語言,它不太好去寫生活的事情,但是搖滾樂其實跟生活要有很緊密、緊密的切合(擊掌聲),但是用國語,除非你是北京人,用京片子去講那些話,不太會有跟生活有摩擦力,那個摩擦力出不來,所以就會有很多布拉格啦、巴別塔啦,好像你去買房子,都是夏目漱石啊什麼,就是脫離生活的事情。...... 你不能用國語歌唱生活,我說了,那個摩擦力不夠,所以你用、你唱情歌,但是情歌裡面會有人生感,就是:唱有‧人‧生‧感‧的情歌。唱完之後,你發現你唱的是有‧情‧歌‧感‧的人生。一如 Afrobeat 之於《釘子花》,伍佰以自己為體,有意識地為《讓水倒流》選擇迷幻靈魂樂為用,煉出無法歸類的「伍式情歌 2.0」:哥唱的不是情歌,哥唱的是人生。而到底曲中不斷出現的「妳」是誰?相信可以是讓你完整的另一半,但筆者認為是真我,是那個戴著面具的我們永遠追著的自己。